鐘瑾(右)在實驗室指導學生檢測青貯飼料酸堿值。任芳言 攝
打開飼料包裝,一股柔和的酸香和果香氣味撲鼻而來,鐘瑾對這味道再熟悉不過。
她甚至能判斷出這份飼料是否對牲畜的胃口:牛羊愛吃的青貯飼料氣味酸香、柔軟多汁。
香水分前中后調,青貯飼料的味道也變化紛繁。
身為微生物學家,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以下簡稱微生物所)研究員鐘瑾有項“絕活”:不借助儀器、只用眼鼻,她就能大致判斷一包青貯飼料的酸堿值。
“青貯飼料香味對了,微生物就找對了。”鐘瑾告訴記者,青貯環境中的酸堿值影響著微生物生長,而微生物的種類及演替又決定著養分保留程度、保質期長短等。在微生物所工作多年、與青貯飼料結緣的鐘瑾走遍大江南北,為全國各地的牧民送去希望。
2021年1月,鐘瑾當選2020年中國科學院年度感動人物。
牛羊不說謊
“鐘老師什么時候來?”每年7月—9月是飼草作物收獲的時節,內蒙古自治區庫倫旗的牧民們又開始期盼鐘瑾團隊和“神奇”菌劑的到來。收割完的飼草原料經過粉碎、加菌劑、壓實等一系列處理,存儲發酵后變為青貯飼料,入冬后就成了牛羊的主要口糧。
整個青貯過程就是復雜微生物發酵的過程,選用合適菌種、做好針對性配比、嚴控加工細節及質量,才能保證青貯飼料的成功制備。也正因此,鐘瑾團隊每年都致力尋找更“神奇”的菌,調配出更好用的菌劑。
走出人人都穿白大褂的實驗室,鐘瑾的步子還要邁到草原、山坡、田間地頭,她得手把手教農牧民更科學地加工飼料。
2020年3月,內蒙古庫倫旗正式摘掉貧困的帽子。2020年9月,庫倫旗共存欄30.8萬頭牛,與5年前相比增加了50%還多。據統計,當地70%的牧民都愿意用添加菌劑的青貯飼料,因為牛羊更愛吃,也更易長肉。
“若用青貯苜蓿代替進口苜蓿干草,草的成本下來了,一頭奶牛一天就能少花5元~6元錢。每天每頭牛還能多產1公斤~2公斤奶,奶的蛋白質含量增高,每斤售價又多了1毛9……”鐘瑾說話時語調溫和,但算起這筆“降本增收賬”來,卻一點不含糊。
如今回頭看,鐘瑾走過的路并不是一帆風順。初到基層時,并非所有農牧民都情愿調整飼草配料,有人覺得加菌劑麻煩,有人擔心產量受影響。但牲畜不會說謊。
2012年,鐘瑾等人曾在內蒙古自治區多倫縣就地取材,將牛羊吃剩的飼草加工成青貯飼料。第二年重回多倫縣時,他們站在養殖場一角打開了封存一年的飼草裹包。“剛一打開,本來離我們幾十米、很怕人的牛,一下子就沖過來了。”鐘瑾笑道,牛群用行動給了她和同事“實力認證”。
摸清細菌脾氣,看懂產業癥結
在微生物所,鐘瑾主要的研究工作圍繞乳酸菌展開。除了前文提到的青貯飼料,在其他食物發酵、人體菌群平衡等過程中,乳酸菌都扮演著重要角色。
“細菌是很聰明的微生物,能適應自己所處的生活環境,產生利于自己生存的武器。”鐘瑾介紹,有些菌生命力頑強,能在極端環境生長。而與人相伴的乳酸菌有自己的“脾氣”:所處環境營養要相對豐富、有一定可溶性糖、更偏好20℃~50℃的生存條件。一些乳酸菌在代謝時還會產生乳鏈菌肽等細菌素,利用低濃度的乳鏈菌肽,人們就能殺死李斯特菌、芽孢菌、梭菌等導致食品腐敗的細菌。
與乳酸菌相伴多年,鐘瑾熟知多種菌的特性,更懂得如何創造條件,讓它們相互配合。比如在發酵初期加入能高效利用糖分的厭氧菌,就能抑制其他雜菌生長。而到了發酵后期,隨著空氣進入,一些原本休眠的雜菌會被喚醒,此時就需要適量產生乙酸的菌,以殺死或抑制霉菌等雜菌。
這些環節中,研究者既要讓乳酸菌盡可能抑制有害菌生長,又要保證盡可能留存食物營養。找出更聽話、更“能吃、能戰斗”的乳酸菌,摸清不同菌的調配比例,都需要花上多年精力。以菌的篩選為例,人類已知的乳酸菌就有430多種,從植物、土壤再到食品及動物腸道,都是研究者的采樣來源。
科研辛苦,但鐘瑾深知自己工作的意義。粗飼料質量與奶業振興息息相關,鐘瑾課題組的工作之一就是拓寬青貯飼料種類。早在2015年,鐘瑾等人就開始研究青貯苜蓿。這種豆科牧草表面乳酸菌很少,起初很少有人考慮用青貯方法加工。
“苜蓿是牧草之王,是奶牛產奶的重要飼草料之一。國外草場大,加工水平也高,幾乎不存在草不夠用的情況,而國內每年要進口100多萬噸苜蓿干草。”鐘瑾說,國內的苜蓿產地收割時往往雨熱同季,草料難以保持干燥,“牧民不敢種,就只好用進口的”。
鐘瑾能將產業癥結娓娓道來,她的研究也從不只為擺在書架上。如今,從微生物所走出的復合青貯菌劑解決了高水分苜蓿的加工難題,為全國許多牧場提供了技術支撐。
用心守候,步履不停
鐘瑾有一頭蓬松的黑色長發,但平日里她大多將頭發梳起,只有在一兩張偶然留下的工作照上,才能看見她把頭發放下來。彼時的鐘瑾正站在田間地頭和百姓交流,神態自若,但其實每年夏秋之際,她都得密集出差,工作強度很大。
微生物所助理研究員王天威告訴記者,農牧戶、公司、政府、科研院所,鐘瑾都要打交道。“最大的感受是辛苦”,常隨導師出差,課題組碩士研究生石偉雄坦言,設想與實際不同,遇上突發情況是常有的事。
對鐘瑾而言,應對這些突發事件的方法也很直接:沉下心來在現場守候。全國幾百家牧場,大大小小、養牛養羊多種多樣,發酵存儲飼料的窖池等更是不盡相同。相較于實驗室,這些情況在現場基本不可控,從飼草粉碎、壓實再到噴灑菌劑,鐘瑾更要緊盯每個環節。加工現場粉塵很大,細碎的草屑進了眼,鐘瑾不得不專門去醫院弄出來。但對她而言,菌劑效果好了,才能真正松口氣。
“我們是很重要的環節,連接上下游。”鐘瑾的腳步不曾停下,最近,她與合作者共同參與了草牧業的先導科技專項,致力草牧聯動。“上游育好種、種好草,我們加工好飼草,還要根據下游需求合理研發飼料配方,進一步讓養畜降本增效。”她說。
“我們對肉和奶的需求高了,對牛羊的需求也高了。”未來,鐘瑾還將帶領團隊助力拓展飼草來源,進一步降低生產成本。(中國科學報見習記者任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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