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寧夏西海固,有一種野生的菌類名叫地軟,亦稱地衣、地耳、地皮菜。地軟色黑,如銅錢,一串串、一片片,生來無根,棲身于荒山、草灘、田埂的地皮上。冬雪融化之際,農人在忙完一年的農事之后,暫得片刻的閑適。此時,地軟經雪水的浸潤,舒展開了身子。只見鄉親們挎著竹籃、端著臉盆,去荒坡野地上拾地軟。
地軟不是一年四季都能拾到的。一般要選在驚蟄之前,這時大地還未蘇醒,冬眠的小動物、昆蟲還在蟄伏。地軟遇寒露而生長,逢雪水而茁壯,正是撿拾的絕好時機。若是晴天,很難找到地軟的藏身之處。太陽暴曬,地軟會枯干呈土黑色,兩指稍一用力擷取,就會化為粉末。撿拾的最佳時機是陰雨天氣,野外草叢中會有大把大把的地軟。地軟從蜷縮狀態舒展開來成為薄薄的一片,捏在手指之間,光滑柔軟。
這時,鄉親們便熱熱鬧鬧地向山洼走去,從這個山洼繞到那個山梁,從這個崖畔下到那個溝底,在枯草與泥土間尋尋覓覓。這兒一團團,那兒一簇簇,或成雙成對,或成簇成伙,或黃里透綠猶如黑木耳,或遍野點綴形似黑蝴蝶。人們邊撿邊唱著“花兒”:“上了高山看平川,平川里有一對牡丹,白牡丹白得照人哩,紅牡丹紅得笑哩……”遇到地軟厚的地方,不大一會兒工夫,小籃子、臉盆子便都盛得滿滿的。
回家后,母親把撿回來的地軟里的草屑弄干凈,篩去沙粒泥土,用清水淘洗,直到地軟看起來黑綠光潔,無半點雜質,然后放到盆子里再用清水浸泡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地軟被水泡得柔軟而富有彈性。手巧的母親跟鄰居的嬸嬸大娘們一樣,將地軟洗凈切碎,加上肉丁和佐料,做成發面包子。若要吃素餡的,便是地軟、豆腐丁、蔥花,拌上清油、調料,做成包子,放進蒸鍋。不多會兒,滿屋子飄溢著地軟特有的香氣。等熱氣散落,母親揭開鍋蓋,我們顧不上燙手,就迫不及待地拿一個包子,吃起來嫩滑爽口,一股泥土和野草的清香。
地軟除了做包子、包餃子,還可以炒菜。地軟和雞蛋一起炒,是一道很好的下飯菜。地軟和黃花菜、肉丁一起燴成湯菜,和著攪團一起吃,也是一絕。在我的記憶中,每當家里來了尊貴的客人,母親做的地軟包子、餃子等美食,都令他們贊不絕口。
地軟爬在山坡、崖畔、草叢之中,沒人種也沒人管,從泥土中生長出來,又從泥土里消失。它自然可親,樸實無華,難怪家鄉人都喜愛它。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不再需要吃野菜來果腹,但我依然懷戀地軟的味道。每當讀起《詩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的句子時,我就能想起家鄉人拾地軟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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