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是個有些特立獨行的節氣，仿佛秉承天地正氣，具有昂揚的品格。

小滿節氣是在陰歷四月，因此可以說“小滿四月中”或“四月中小滿”。《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認為：“‘四月中小滿’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滿。”意思是說，夏熟農作物籽粒開始灌漿飽滿，即將成熟。

《詠廿四氣·小滿四月中》詩曰：

小滿氣全時，如何靡草衰？田家私黍稷，方伯問蠶絲。

杏麥修鐮釤，錋笊豎棘籬。向來看苦菜，獨秀也何為？

這首詩是組詩《詠廿四氣》中的一首，所詠的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滿。組詩《詠廿四氣》，據說是由唐代詩人元稹所作，但可能性并不大。元稹有《元氏長慶集》存世，宋代以來傳世的《元氏長慶集》以及今人搜羅整理的《元稹集》，均不見載有組詩《詠廿四氣》。然而無論這組詩作者為何人，這首詩中倒是明確點到了小滿節氣的三個物候：苦菜秀，靡草死，麥秋至。

“苦菜秀”是指苦菜開花。苦菜，現在一般認為是指菊科植物苦丁菜，為藥、食兼用多年生草本植物。民間別名天香菜、荼苦莢、甘馬菜、老鸛菜、無香菜、蛇蟲苗、女郎花等。《唐本草》載有：“按《爾雅·釋草》云，荼，苦菜。……又《顏氏家訓》按《易通卦驗·玄圖》曰，苦菜生于寒秋，經冬歷春，得夏乃成，一名游冬，葉似苦苣而細，斷之而有白汁，花黃似菊。”

“靡草死”是說有些草類植物會在此時死去。鄭玄注解《禮記·月令》“靡草死”曰：“舊說云靡草，薺、亭歷之屬。”孔穎達疏解說：“以其枝葉靡細，故云靡草。”鄭玄所說的“薺”是指薺菜，“亭歷”是指葶藶。薺菜和葶藶都是當時人們重要的菜蔬，但它們都屬于早春“短命植物”（這是個正經八百的植物學名詞，許多紫草科、菊科、傘形科、禾本科等植物都是短命植物），往往在夏季到來之前或夏初即迅速完成生長、開花、結果等周期，美麗的本草植物夏枯草就是其中的代表。

“麥秋至”是說即將迎來小麥成熟。《說文解字》曰：“秋，禾谷熟也。”因此，《禮記·月令》記載之“麥秋至”，“于時雖夏，于麥則秋，故云‘麥秋’也”。節氣物候，一候是五天，三侯十五天，小滿三候是“麥秋至”，也就是說，小滿之后十五天，小麥便可以開鐮收獲了。《詠廿四氣·小滿四月中》詩中的“鐮釤”是指“釤鐮”，是一種長柄大鐮刀，專門用于收割小麥。小說《麥客》中的麥客們所用“吃飯的家什”（謀生用具），應當就是釤鐮。

對于北方來說，小滿節氣，降雨量很小或基本無雨，而氣溫上升很快，水分蒸發量大增。麥類等夏熟作物處于乳熟后期，而“小滿不滿，麥有一險”，是說小麥很容易遭受干熱風侵害，從而導致小麥灌漿不足、粒籽干癟而減產甚至絕產。

宋代歐陽修的《五絕·小滿》詩曰：

夜鶯啼綠柳，皓月醒長空。

最愛壟頭麥，迎風笑落紅。

這首詩里，歐陽修表達了“不愛紅花愛青麥”的為民情懷，寫小滿時節，皓月當空，夜鶯啼叫，綠柳輕拂，壟頭麥穗，齊齊整整，迎風搖擺——豐收可期，令人欣喜！

南方地區，小滿期間一般會降雨多、雨量大，“小滿小滿，江滿湖滿”。元代詩人元淮的《小滿》詩曰：“子規聲里雨如煙，潤逼紅綃透客氈。映水黃梅多半老，鄰家蠶熟麥秋天。”大約元淮所寫的，是梅雨早早來到的年份，但還好，“鄰家蠶熟”表明收成不錯！

宋代詩人趙蕃的組詩《自桃川至辰州絕句四十有二》，是他在旅途中所寫的絕句，共有四十二首。其中的第三十二首詩曰：“一春多雨慧當慳，今歲還防似去年。玉歷檢來知小滿，又愁陰久礙蠶眠。”這首詩表明，小滿期間，陰雨連綿，是會妨礙蠶兒吐絲結繭，進而影響到蠶絲的收成的。

相傳小滿為蠶神誕辰，現今多地仍有祭拜蠶神的“祈蠶節”等活動。清代蘇州文士顧祿《清嘉錄》記載：“小滿乍來，蠶婦煮繭，治車繅絲，晝夜操作。”此亦可證，小滿時節是養蠶繅絲的關鍵時間節點。

明代詩人文彭的《四月》詩曰：“我愛江南小滿天，鰣魚初上帶冰鮮。一聲戴勝蠶眠后，插遍新秧綠滿田。”文彭詩里，他高調發朋友圈的“江南小滿”物候，除了戴勝鳥開始鳴叫，還有“鰣魚初上”，即鮮美的鰣魚剛剛上市。而農事方面，他也寫了“蠶眠”，以及插秧，秧苗的新綠更讓作者喜愛。

因此，既然南方地區小滿時節江河湖滿是常態，那么，貴州、廣西等地農諺所說“小滿不滿，干斷田坎”（四川還有“小滿不下，犁耙高掛”之說），就是指遇上干旱少雨年份了，這對插秧及秧苗生長等農業生產極為不利。

文章開頭說小滿“有些特立獨行”，指的是二十四節氣中，有小滿，而沒有“大滿”。但作為參照的是，有小暑、大暑，小雪、大雪，小寒、大寒，為何單單不設“大滿”？

《尚書·大禹謨》有曰：“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二十四節氣中不設“大滿”，或許正是因為我們的先民深知要遵循天道，明白“滿招損，謙受益”的道理。

《荀子·宥坐》記載孔子的話說：“吾聞宥坐之器者，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又記載孔子喟然而嘆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這篇文獻里，孔子詳細論說，用以教育弟子的器物是一種容器，叫“欹”。空著時，欹便會傾斜；倒入一半水，欹保持端端正正的狀態；灌滿了水，欹就會傾覆。于是孔子進一步生發感嘆，自滿則必覆滅，天下萬事萬物，無不如此。

因此，驕傲自滿，覆滅之道；自滿一時，悔敗一世。

責任編輯：李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