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鹽,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是——“百味之祖”“食肴之將”,也就是每日必不可少的調味品。缺少了鹽,我們的生活將索然無味。
實際上,鹽的用途遠不限于烹飪。
古代制鹽雕塑展覽圖
中國工程院院士張伯禮在提到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優化后對個人的防護要求時,專門提及鹽的作用:外出回家,可以用冰鹽水漱漱口、用棉簽蘸取鹽水刷刷鼻腔。可見,鹽在人類生存發展和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而人類的鹽文化,對社會的文明進步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說,它是理解中華民族歷史的一把“白金”鑰匙。
中國人對鹽資源的開發與利用
中國人對鹽資源的開發與利用究竟起源于何時,至今學界并無定論。
古代制作食鹽圖
明代舊志載:“考鹽名,始于禹,然以為貢,非以為利也,至周在始與民共利之。”但其描述內容,仍需進一步考證。夏時無文字,是否已經有鹽出現,不得而知。但漢代許慎所著《說文解字》中已出現“鹽”字。
古代販鹽圖
在《廣韻》注中就有“古者夙沙初作煮海為鹽”的記載,《太平御覽》中也有“夙沙作煮鹽”的說法。即在遠古神農時代,黃帝手下這位名為夙沙氏的諸侯就煮海為鹽,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第一位有姓名可考的鹽工,被后代尊稱“鹽宗”。直到現在,很多地方還建有供奉鹽宗的廟宇。
建于清同治七年(1868年)的四川資中縣鹽神廟
江蘇揚州鹽宗廟
20世紀50年代,福建出土了仰韶文化時期的煮鹽器具,說明在史前時期,我國東部沿海地區即已開始煮制海鹽。殷商時期,商人膠鬲售鹽,成為歷史上第一位鹽商。春秋時期齊國的管仲則是早期政府控制食鹽專賣制度的創始人,可謂第一位鹽官。在古代,許多名人都曾販賣過私鹽。例如幾乎推翻唐朝的黃巢、曾與朱元璋爭奪天下的張士誠等都是私鹽販子出身。
殷末商人膠鬲
管仲畫像
縱觀歷代文獻典籍,與鹽及鹽業相關的記錄數量十分可觀。通過這些文獻記錄,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們對鹽資源開發利用的歷史以及我國鹽業文化的源遠流長。可以說,在古代,除了農業和紡織業,其他行業都無法與鹽業相比。
鹽與國計民生和王朝興衰
民族史學家任乃強先生認為:“上古民族文化最先形成之地區,即必為自然產鹽之地區,或給鹽便利之地區。”比如長江流域及北方早期文化遺存,就多集聚于天然鹽池、鹽泉的周圍;堯、舜、禹都曾相繼在河東鹽池附近建都;“天府之國”的由來與蜀中鹽鐵之利的開發利用密不可分;西藏東部的昌都一帶自古就有人類繁衍生息,也和當地分布有豐富的鹽泉不無關系……這些都是鹽和文明之間具有共生關系的典型例證。
歷史學家、國學大師錢穆在《中國文化史導論》一書中提出,解縣(今山西省運城市鹽湖區解州鎮)鹽池是當時古代中國中原各部族共同爭奪的一個目標,誰占據鹽池,便表示他有了擔任各部族共同領袖的資格。由于黃帝先占有并控制著鹽池,其部族日益強大,最終成為中華人文始祖。
鹽文化遺產:生動記錄各民族“三交”的 歷史事實
千百年來,人們在制鹽、運鹽、管鹽、售鹽、用鹽的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經驗,留下許多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尤其在我國滇、藏等多民族共同聚居和開發的地區,更是留存著豐富而獨特、承載民族歷史記憶的鹽文化遺產。
諾鄧鹽井。 位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龍縣,明代之前主要居住著傣、阿昌、布朗、德昂等民族。傳說當地先民在 滲出鹽鹵的地方放牧羊群,羊群因屢屢舐食被風干的鹽末而體壯鮮疾,遂引起放牧者的注意。鹽井的發現,吸引了來自江蘇、福建、江西、河南、四川等地的人,他們或為鹽民,或為商賈,在鹽井開采開發、貿易交換和通婚通好中逐漸融合,形成了今天當地白、漢、彝、傈僳、阿昌、傣、苗、回等20多個民族共同聚居生活的現狀。
諾鄧鹽井村
芒康鹽井。位于西藏自治區昌都市芒康縣納西民族鄉,毗鄰云南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和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縣,是滇藏茶馬古道的必經之地。在鹽業生產中,藏族、納西族鹽民相互學習、彼此借鑒,共同開發鹽井。
據《蠻書》記載,早期吐蕃主要采用的制鹽方法為炭取法,同一時期南詔則主要采用從蜀地傳入的煎煮法。而芒康鹽井周邊既無煤礦、又無柴薪,若使用煎煮法等制鹽方法,則會使成本激增;且芒康鹽井地處峽谷,空間有限,沒有平地可供曬鹽,無法像沿海地帶那樣修筑大面積的曬鹽場。因此,藏族、納西族鹽民利用鹽井四季氣候溫和且常年多南風的有利自然條件,巧妙地依山架設鹽樓,修筑鹽田曬鹽。藏族、納西族鹽民們共同創造和完善了一整套獨特的制鹽工藝和生產工具,時至今天,芒康鹽井仍保留著這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古老制鹽方法。
西藏芒康鹽井千年鹽田猶如巧克力般灑落在瀾滄河谷
芒康鹽井的納西族、藏族鹽民在井鹽的生產制作中,以其獨有的生產秩序,體現了各民族間交融和睦的相互關系:古鹽田位于瀾滄江東西兩岸,西岸的鹽田主要為藏族婦女在制鹽,而東岸的鹽田則主要為納西族婦女在制鹽。鹽井一帶的納西族與其他地區的納西族在生活習俗上差別較大,他們雖然還保留著“祭天”等部分納西族東巴儀式,但在服飾上多著藏裝,語言上可使用藏、漢、納西三種語言,因食鹽貿易常與川、滇漢族群眾交往,一些風俗習慣也受漢族影響。
黑鹽井。位于滇中地區,今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祿豐縣境內,在清代前一直是云南第一大井,鹽產量頗豐。元代,黑井地區大量回、漢、彝族群眾均參與到井鹽的生產經營活動中。為處理好各族群眾的關系,平衡各族群眾的需求,時任黑鹽井千戶總管兼三道河政教總管的馬守正在長期的鹽政管理實踐中,總結出一套有效的運行機制:回、漢、彝各族群眾按次序錯開時間下井背鹵煮鹽。每月逢農歷一、五、七,為回族下井日;二、四、八,為漢族下井日;三、六、九,則為彝族下井日。這套運行機制既保證井鹽生產經營活動高效有序地進行,也推動鹽井地區各民族和睦相處、和衷共濟、和諧發展。
黑井古鎮一角。(李明華 攝)
鹽的交換和貿易體現了各民族經濟上的相互依存
西藏芒康鹽井所制之鹽,被周邊群眾稱為“藏鹽巴”。清代、民國時期主要靠馬幫運送,沿滇藏和川藏茶馬古道跋山涉水,銷往滇、川、藏等地。據文獻所載,晚清時期,西藏以察隅縣為界,以上多用察鹽,以下則多用芒康井鹽。
西藏波密一帶還常有漢族商販運井鹽與當地群眾交換黃連。民國時期,云南德欽一帶不產食鹽,日常生活所需食鹽都從芒康鹽井運來。這些在茶馬古道上從事運輸和貿易的馬幫,有的來自云南德欽,有的來自西藏芒康、昌都,也有的來自四川巴塘等地,交易的物資涉及各民族的特色產品,如藏族的羊毛、羊皮、絨毛、青稞、黃連等,漢族的茶葉、瓷碗、布匹、紅糖、白砂糖、粉絲、大米等。
芒康鹽井所產鹽的交換范圍還延伸至云南貢山一帶,與當地各族群眾交換黃連、貝母、茯苓、麝香、熊膽等藥材以及獺皮、飛鼠皮、火狐皮等山貨。通過交換和貿易,有效滿足了漢、藏、納西、獨龍、怒、傈僳等各族群眾的基本生活需求,也大大加強了各民族間的交往溝通。
滇西北地區有彌沙、喬后、啦雞、諾鄧等眾多鹽井。其中蘭坪縣境內啦雞井(后稱啦井)所產井鹽,由馬幫運輸翻越碧羅雪山,同生活在怒江峽谷的怒、傈僳、獨龍等各族群眾進行交換,向北進入維西、中甸等地,同藏族群眾進行交換。諾鄧鹽井所產井鹽運往騰越地區(今云南省保山市騰沖市),早期甚至遠達緬甸一帶。從事運輸和貿易的既有漢族馬幫,也有藏、回等民族群眾組成的馬幫,因此,至今在一些村落附近仍留下“古宗坪”“回族坪”等地名,即當年藏族馬幫、回族馬幫扎營露宿之處。
鹽馬古道上的馬幫。(李明華 攝)
歷史上井鹽的交換和貿易,把各民族社會生活內在的需求緊密結合在一起,為各民族關系的日益密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作者系云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文獻研究所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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