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余慶縣山多、林多,曾經老鼠也多。讓農民厭惡卻又無可奈何的農業害鼠,時常鉆田打洞破壞糧田、扎堆啃食地里的莊稼。
“老鼠喜歡鉆洞,白天不活動,都在鼠洞里睡大覺,晚上出來偷吃田間的稻谷和玉米,偷吃老百姓家中的糧食。”
“一只小小的老鼠,能偷吃多少糧食?”
“從鼠害防治研究成果推廣的100萬畝田地的數據來看,平均每畝能挽回糧食損失15公斤。那么,從老鼠口中奪回來的糧食就有1500萬公斤,每公斤按2元計算,能為農戶挽回產值3000萬元左右哩。”
在余慶縣植保植檢站,我見到了全國先進工作者、鼠害研究專家楊再學。他和農業害鼠“斗爭”了整整36年,默默守護著糧田……
一
余慶縣地處黔中腹地、烏江之南,這里群山環繞,盛產各類農作物。每年秋收之際,那些拾級而上的梯田里金花璀璨,風起浪涌,到處是沉甸甸的稻谷和金燦燦的玉米、黃豆。
上世紀80年代,楊再學從貴州農學院植物保護專業畢業后,回到家鄉余慶縣的植保植檢站工作。那時,貴州省植保植檢站開展鼠種種類調查,上崗才3個月的楊再學申請參加這次調查任務。
站長見這個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竟對別人都想回避的老鼠調查感興趣,就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余慶站點派出的調查團隊只有4個人,調查范圍鋪設在白泥、龍溪、構皮灘3個鄉鎮。
那時,貴州已入秋,而且降雨也多了起來。在“落雨當過冬”的貴州山區,已經有了明顯的寒意。白天,在雨霧迷蒙中,4個穿雨衣、戴斗笠的年輕人,在田間地頭到處查看老鼠足跡、糞便,尋找老鼠洞穴……
“白天摸清了老鼠出沒的地方,到了晚上我們還要打著火把、電筒去田地間安放上百個捕鼠夾,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去收老鼠。天氣好一點的時候,一晚上能捕獲二三十只老鼠。那些年,鼠密度特別高,夜晚我們在田間蹲守時,還能見到成群的老鼠竄來竄去。”楊再學說到剛參加調查時的情景,一切還歷歷在目。
在艱苦的工作環境里,楊再學總是很樂觀,對調查工作滿懷熱情。遞工具、扛設備、抓老鼠,積極參與測量、解剖,跟著前輩一起,認真做好每一次記錄。
大伙兒都很喜歡這個勤快而樂觀的年輕人。楊再學晝夜跟隨團隊在田間地頭奔波,為全省鼠種調查獲取了大量的基礎數據。
二
回想剛參加工作時的經歷,楊再學感嘆,那時條件雖然苦點,但其實也不算什么,最大的困難是業務知識的缺乏。
“我從小就知道,老鼠是人人討厭的家伙。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的家鄉還比較貧窮,鄉親們辛苦勞作一年,才能勉強填飽肚子,但每年田地里的莊稼豐收在望時,老鼠就跑出來偷吃,莊稼被糟蹋得亂七八糟。一場鼠害,就會把農民豐收的希望化為泡影。鄉親們束手無策,也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能把老鼠消滅掉。”
那時,楊再學就在心底暗想,將來一定要好好學習,為家鄉人民干點實事。在高考填報志愿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農業。
“我大學學的是植物保護,對動物知識并不了解。那時信息又不發達,縣里資料缺乏,我只好到處找資料學習。只要聽說哪里有鼠害防治的相關培訓,就找機會去旁聽,還經常厚著臉皮找別人借資料,借回去后熬更守夜地學習。我還常寫信向外地專家、教授求教。”
邊學邊問,邊問邊干,邊干邊鉆研。
金秋十月,楊再學到鄉村調研鼠害。“喜看稻菽千重浪”,這個時節,到處一派豐收的喜人景象。然而,當楊再學走近一處糧田時,他發現有兩塊并排而立但長勢截然不同的稻子,其中一塊田的稻穗長勢很好,另一塊田的稻穗卻比較稀疏。再往稻田深處走,楊再學看到里面有幾堆折斷的稻穗,亂糟糟散落一地。
“這塊稻谷播種要早一點,剛結稻穗就被老鼠吃掉了,后來就沒有長起來。”村民指著稻田告訴楊再學,田間那一堆堆斷掉的稻穗都是被老鼠咬斷的。
“我種了10多畝稻谷,看起來老鼠好像吃得不多,但這里吃一點,那里糟蹋一些,就是一大堆,每畝稻田至少損失百來斤。”說起鼠害,村民一臉的無奈。
楊再學通過調研發現,整個村子的稻谷、玉米、紅薯以及大豆,都不同程度地遭受過鼠害。
為了真正達到滅鼠效果,摸清老鼠的活動規律、繁殖規律、危害規律,楊再學開始長年累月在田間地頭與實驗室之間往返。“現在的老鼠變得越來越聰明,它們的活動規律時常發生變化,這更加需要花費時間進行排查。”楊再學說。
楊再學做筆記非常嚴謹細致,田間地頭的每一項調查、對老鼠的每一次解剖,他都會認真研究、仔細分析、全面總結。
“楊再學記錄的筆記,要用籮筐來裝。”這是同事對他的評價。幾十年來,楊再學記的筆記有上百本。在余慶縣植保植檢站,設有一間鼠害資料室,存放著30多年來的文獻材料。“研究貴州鼠害問題,我們這里的資料非常全。全國各地植保、鼠害專家經常來電來函或是親自前來查閱資料。”楊再學自豪地說。
三
鼠害研究,是一份又臟又累的工作。
“那時沒有條件購置設備,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季,好不容易捕捉來的老鼠常常來不及解剖就會腐爛,臭味惹來蒼蠅到處飛。為了得到真實的研究數據,我忍著惡臭一個個地測量、解剖。”
30多年從事植保和鼠害研究,楊再學始終一絲不茍。
“有一次,他生病發高燒達39度, 我叫他請個假,不要下鄉調查了,他卻說那點病算不了什么……他拖著虛弱的身體,和同事走了10余里的山路去搞調研。”楊再學的妻子劉坤芬對我說。
“老人生病、孩子發燒時,他要么在田間地頭到處找老鼠,要么在實驗室搗鼓老鼠,哪里還見得到他的影子?”
劉坤芬開玩笑說,老楊是老鼠的“天敵”,有他在的地方,老鼠都嚇跑了。
楊再學從1996年開始任貴州農田鼠害研究協作組組長,在楊再學的帶領下,防治鼠害的成績顯而易見,20世紀80年代貴州的鼠密度是15%,如今已下降到3%—5%。
一年四季,風里來雨里去。在田間地頭,經常能看到楊再學的身影,他帶領技術人員查看鼠害痕跡、現場講解防鼠技巧,推廣綠色防治實用技術。
單位一度經費緊張,打算取消鼠害研究這個項目。楊再學跟領導申請,希望保留研究項目。“鼠害研究非常重要,只要能保留,我來想辦法。”
其實,楊再學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當時他每月200元的工資。
然而,他就是靠著這點微薄的工資把一個簡易的鼠害研究實驗室建起來了,一干就是30多年。
這些年來,楊再學共捕捉老鼠上萬只,解剖分析上萬次、收集各類研究數據近100萬個。他為貴州農田鼠害研究收集了大量數據,為貴州農田鼠害研究協作組建立了鼠害陳列室,為貴州新增20多種、100多只鼠類的標本。
“全國的老鼠種類有200多種,貴州就有45種。東西南北環境不同,鼠害發生特點也有區別。在我們這里,黑線姬鼠的危害就特別嚴重,所以,鼠害防治得有針對性。”
過去,農民防治鼠害的方法主要是把鼠藥放在露天農田里,這樣既污染環境,也容易對人畜造成危害。
楊再學通過對鼠類的長期觀察,查閱大量資料,結合自己多年的經驗,研制改進“毒餌站”滅鼠新技術。
“以前我家稻田總是被老鼠糟蹋,年年都損失嚴重。這幾年,楊站長經常到田間地頭教我們如何消滅老鼠,關鍵是他教的方法簡單、見效快。”如今,余慶縣龍溪鎮水稻種植大戶劉菊配將水稻種植面積擴大到200多畝,每年都是大豐收。提起楊再學,劉菊配豎起了大拇指。
“比如,我手中的這個礦泉水瓶就能滅鼠。”
“一個塑料瓶也能滅鼠?”
“不是塑料瓶能滅鼠,而是能制作一個簡易的‘滅鼠器’。把瓶子兩端剪掉,用鐵絲固定,鐵絲要留15厘米左右,用于插入地下,將藥餌放在瓶中。這樣,老鼠能夠自由進入里面取食,而雞、鴨、貓、狗等不能進入,實惠、安全又環保。”
如今,楊再學還時刻關注國外的方法。在他的推廣下,一種不需要鼠藥就可滅鼠的綠色防控技術“圍欄滅鼠法”,目前已在我國各地小麥田、水稻田、大豆田、馬鈴薯田、玉米地、蔬菜地等生態環境類型地推廣應用,效果顯著。
四
30多年來,楊再學從一名基層科研工作者,成為行業內知名鼠害研究專家。其間,有不少單位邀請他去工作,并提供不錯的待遇,但他都婉言謝絕了,他還是選擇留在了家鄉余慶。
“我非常熱愛余慶這一方熱土,是余慶人民培養了我。”
他還說,無論干什么事業,只要熱愛,并堅持用一生心血去鉆研,在基層也可以干出成績。面對那滿墻鮮紅的榮譽,楊再學沒有陶醉其中,而是一如既往、默默無聞地繼續開展鼠害研究工作。
楊再學說,他退休前有個愿望,那就是希望鼠害防治事業能夠傳承下去,培養鼠害防治的傳承人,持續用科學的方法守護好我們的糧田。
他告訴我,他很看好一個叫白智江的年輕人。“我從白智江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那股干勁和拼勁。”
幾年來,白智江在楊再學的帶領和培養下,成為一名農藝師,也從鼠害防治研究零基礎,變成了半個鼠害研究專家。白智江說,楊老師盡管臨近退休,但每天都還在加班加點搞研究,作為一名年輕人,自己沒有理由不努力工作。
2024年,是貴州農田鼠害研究協作組成立40周年。楊再學告訴我,目前他正在主編《貴州農區鼠害研究四十周年紀實》。“這本紀實主要記錄貴州農田鼠害研究協作組40年來的發展歷程和取得的成就,希望能為各地的植保及鼠害研究提供參考。”
從余慶縣植保植檢站出來,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讓人倍感溫暖,藍天白云,格外明凈。楊再學和我在門口合了一張影,就匆忙前往百公里外的關興鎮獅山村為村民開展鼠害防治培訓去了……
責任編輯:徐睿明